第一百六十四章 不愿(1 / 1)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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烛台边沿是已经凝固的蜡体,玉堂殿内的熏香淡淡漾着,白色丝雾流连在金碧铜炉的上方,筷子啷当碗边的声音清脆响着。
玉堂殿的奴才都被陛下打发出去了,裴玉坐着还未动筷,碗里已经夹了几块小酥肉。
眼瞧着陛下挑鱼刺,裴玉终于张口:“该是奴才来服侍陛下的。”
他想站起身,却被陛下摁住肩膀,“你在这儿坐着就好。”
说完,那碟嫩白的鱼肉放在裴玉面前,他接过银制的叉子和筷子,垂眸认真挑拣碗里的鱼刺。
从前也是这样,在太子殿的时候,他的鱼肉都是裴玉帮忙挑刺的,只是没有从没有像现在这样相互坐着,面对面地观赏。
裴玉的手指一直都是修长漂亮的,如剥了外衣的葱根,指尖又因为天冷,从肉里泛着淡淡的粉。
这双漂亮的手捏着叉子和筷子时,即使不动,也是一副赏心悦目的场景。
裴玉挑鱼刺很熟练,谨慎又细心,银叉轻轻翻开肉质的一侧,筷子则负责将骨头揀出来。
期间偶有餐具轻碰的声音,陛下却没觉得吵闹,反倒是二人相对沉默时的舒心。
陛下的目光从那双手移开,视线宛如羽毛般掠过裴玉的侧脸,让被盯得人浑身都不自在。
“好了。”裴玉将碗推过去,回头看到陛下留恋的眼睛。他忽而低下头,逃避对方欲言又止的神情。
“你在极寒之地可还好?”陛下问。
“一切都好,九爷待奴才如故,跟着他没有受委屈的时候。”
听此,陛下沉默了。裴玉看着桌子上的菜慢慢冷下来,他心里盘算好一会儿,才徐徐回头。
“关于十爷的事……”
“我是来请你叙旧的,这么长时间未见,你没有什么想要问我的吗?”
被陛下打断话语,裴玉怔怔地凝视着他,而后慢慢收回视线,“陛下现在身份已经不是从前的太子了,吃穿待遇是比从前尊贵百倍。奴才想,陛下一定过得比我好。”
“不好。”
裴玉眉头慢慢皱起,陛下往前俯身,深深吸了一口气,“我总觉得少了什么,没有太子殿那时心安的感觉。”
心安,裴玉不想去揣摩是什么,他是为了十爷留下来的。眼下高丞相那边还不知道是个什么情况,还是先把十爷的事情办清楚再说。
“陛下已经有了小公主,世间的羁绊多了一分,心境自然和从前不同。”
然而这句话像是引爆了陛下的某根神经,裴玉看见他忽然露出急色,原本撑着太阳穴的手立刻放下来。
“那个孩子……完全是个意外。是皇后灌醉了我,让我同她圆房。”
听到这话,裴玉有些愕然。他记忆里是见过皇后的,不过那时候是在太子殿,她还是个太子妃娘娘。
那时岁数不过十八九,裴玉都隐隐觉得皇后娘娘不是个善茬,如今这么久过去,连陛下提起她都是一脸难色。
裴玉虽想象不出,但也心里有底了。
“陛下日后还有更多的孩子,皇后娘娘也是一时心切。”裴玉宽慰道,可陛下却没舒展半分眉头。
“我不想要孩子。”
“陛下说什么呢,江山社稷怎能没有孩子继承呢?”
“我只想与想要的人一起厮守终生。”
看见陛下似乎不太想谈到皇后这件事,裴玉便识趣闭嘴了,他拿起筷子把鱼肉夹到他碗里。
“菜要凉了。”裴玉说。
“如果我说,我说让你留下,你愿意么?”陛下忽然起身道,动作太大,甚至撞翻了桌沿的酒杯。
裴玉动作一滞,然后放下筷子,也一同站起身来,两颗如葡萄般的黑眼珠子盯着陛下的双眼。
“奴才不愿。”
记忆力,裴玉是活泼的,明艳的。陛下想起他的时候,总能像是感同身受着太子殿六月的晴空。
笑容,娇嗔,调侃……所有动人的画面在陛下冷冰冰的寝宫里化作最温暖的两个字,裴玉。
裴玉似乎从来没说过不喜欢不愿意,连否定都很少,总是像小狐狸一样眯着眼睛点头附和。
从前的裴玉也是爱哭的,陛下很记得,太子殿的时候他老是做错事被罚,受委屈了就跑到长廊的池边边哭边挖土。
那双眼睛是盛着晶莹泪水和六月笑容的,而不是现在这样,站定在自己面前,用他从未见过的态度,说着拒绝的话。
奴才不愿,四个字,他道得神情郑重,没有半分余地。
陛下忽然就笑了,是啊,太子殿都已经拆了,那段往日也早都回不去,裴玉怎么可能还愿意呆在自己身边。
何况,他心里有人了。
“许久未见熟人,是朕失态了。”陛下收回脸上所有的表情,他重新坐回位置上。
裴玉看着这样的他,忽然心里酸涩起来,岁月真的是一把横扫所有人的镰刀,无情地把身不由己和面目全非的伤痕割在每个人的身上。
纵然裴玉不想去细想,他也明白了陛下已经不是太子,而自己亦或主动被动地成为了他的对立面。
裴玉由始至终感激陛下,没有他,自己大概是横死街头了。可是,这不能与十爷的事混为一谈。
“陛下,奴才还是想与您仔细聊一聊十爷的事。”
说罢,他看见陛下的脸色更冷了,然而此刻却没有打断自己的话。
于是裴玉沉思了一会儿,继续道:“十爷绝无谋逆之心,说一句大不敬的话,当年先皇对十爷才能的肯定,怕是所有人都以为他才是现在的天子。”
“可是。”裴玉顿了顿,“您登基后,十爷还说想游历四方,不管朝事。您与他多年兄弟,岂不知他心里那点抱负?”
陛下冷眸微视,“人心隔肚皮,你性子单纯,自然察觉不出。”
裴玉看着那盘未动的鱼肉,嘴唇微微撇开,“奴才自知人微言轻,既然做了书信的辅证,陛下应该按规矩来。”
听见裴玉说了一半停下,陛下抬眼。
“十爷该是什么下场,奴才这个做伪证的,应该要比十爷惨痛百倍。”
“啪!”玉堂殿传来筷子摔在桌上的声音,外头的太监宫女们身躯一抖,纷纷看向掌事太监的脸。
掌事太监眯着眼睛去看门缝,只是一眼,又迅速收回来,轻咳一声,让下面的人把刚刚备好的衣服拿下去。
屋里,陛下已经站起身,怒气从脸庞显而易见。他上前一步,字字道:“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?”
“奴才很清楚,既然已经做了书信的辅证,陛下可以好好调查清楚,这些信是不是真的说明十爷有谋逆之心。”
换而言之,陛下如果要处死十爷,那裴玉也是个下场惨烈的。
裴玉在拿命赌。
陛下看着曾经那双只会笑和哭的眼睛,如今是冷静,淡然,无从畏惧,却依旧干净澄澈。
“你在威胁朕?”
“奴才不敢,奴才贱命一条,从前是陛下捡来的,如今陛下要拿走,裴玉没有一句不愿。”
听着这样的话,陛下心里升腾一团火。他背过身,双手紧紧攥成拳。
陛下怎么也没想到,符天呈搬来了裴玉这样的救兵。他以为所有棋盘落子皆顺,已成定局。
结果半路杀出个裴玉,瞬间把他所有的计划全部打乱。
除了个不忠心的丞相,九爷最有力的这只手没除掉。
“裴玉,你真是越来越大胆了。”陛下缓和了面部的表情,转过身淡淡地看着他。
“奴才不敢。”
“你先暂且住在宫里,十弟的事朕自会重新调查。”
裴玉刚要开口拒绝住在宫里,却被陛下那个眼神镇住。不容拒绝,仿佛裴玉如果说出不肯的话语,牢里的十爷马上就会掉脑袋。
他定定地僵在原地,直到陛下重新把裴玉摁在座位处。
“来人,重新沏一壶茶。”陛下喊道,旁边的裴玉呆滞地看着眼前的鱼肉,忽然觉得自己是盘中鱼,要被圈禁在此了。
屋外的掌事太监领着人进来,看到屋里的两个人坐着,陛下气定神闲甚至有些笑意地抿酒,而裴玉却整个人僵硬地连筷子都拿不好。
“茶来了,陛下。”掌事太监顺势仔细观察两个人之间的氛围,只要陛下开心,那太监心里就有数了。
“陛下,奴才叫人带了身干净的衣服,不如让裴玉换上。”掌事太监弓着腰,指了指裴玉宽袖间的酒渍。
“不错,还是你细心,裴玉去换身衣服吧。”陛下转过脸,似笑非笑地看着裴玉。
自然是没有推辞的道理,裴玉点点头,起身跟着掌事太监走出玉堂殿。
“这是前些日子给陛下裁衣服剩下的,料子金贵,不过陛下看重你,就算没交代用这些,我们这些老奴也是明白的。”
听见掌事太监煞有介事地这样说,裴玉心里明白什么意思,于是侧身点头,“多谢公公美意,裴玉会与陛下亲自道谢。”
那掌事太监见他是个灵活人,立刻喜笑颜开,带着裴玉去换衣服。
那身料子的确好,虽然是冬衣,却不厚重,穿在身上立刻就暖了。不过,颜色是裴玉不太喜欢的浅麦色。
裴玉换好衣服回到玉堂殿,陛下抬头一下子看出他穿的这身衣服和自己的一套闲服相似。
“公公心善,备了这样好的衣服。”裴玉不大自在地在陛下若有所思地打量里走进来。
“很衬你,你皮肤白,穿着也是好看的。”陛下笑了一下。
裴玉却生生笑不出来,他扯了扯嘴角当是回应。
“玉堂殿有个侧屋,今夜你便在那里休息吧。”说着,陛下夹起碗里的鱼肉放在嘴里。
看着他咀嚼的动作,裴玉心里沉了沉,“玉堂殿是陛下平日休息的地方,奴才这样实属大不敬。”
“无妨,这样我也方便照看你。”陛下的筷子时不时碰到碗沿,啷当清脆地欢快回响。
裴玉垂眸没再说话,连这顿饭他都只吃了几口,便推辞不吃了。
到底不是从前的太子,陛下用完膳便要处理公务,就在玉堂殿处理。
不知怎的,裴玉心里涌上很不舒服的感觉,那种被监视着,不许走动的错觉,让裴玉找了借口到侧室里独自呆着。
大多时候,陛下都是没有回寝宫休息的。所以,裴玉一进屋里,就看见焚了半炉子的香,香灰还没有倒,桌面干净得没有一丝灰尘。
他走到床边,看到床头翻了半本的典籍。裴玉心底有些慌乱,他不知道陛下今晚睡哪里。
裴玉站在床前,有些僵硬。外面时不时传来说话的动静,听起来是有什么大臣来了。
掌事太监从外头敲了几下门,但也没等裴玉说话,就自顾自进来了,“外面有大臣来议事,您没什么事不如早些休息。”
裴玉点点头,说了句好。
可是在这样的地方,裴玉哪敢合眼。他转身走到软榻坐下,一只手撑着太阳穴,思索起来。
九爷现在不知道怎么样了,会不会还生气。符天呈有没有见到高漉,韵茶坊那边接到消息没有,许多问题围绕在裴玉心头。
方才席间陛下说重新调查十爷的事,裴玉大致明白算是一种考虑,但不能确定十爷安全,他得找机会去见一见十爷。
来时路上裴玉听符天呈提过,现在要去见十爷,要么就是有陛下的手令,要么就要有陛下的宫牌。
想来陛下不会轻易同意自己去见十爷,那么只能偷宫牌了。裴玉如此盘算,他站起身,环视周围一圈。
这儿就是一个简单的寝宫,除了一两本书,什么也没有。他慢慢走到门前,扒开一条缝。
从门缝的边沿透出去,能看见正坐在玉堂殿主位的陛下,他侧着身子,烛光打在他柔和的侧脸上,忽闪忽闪地,像他此刻看不透的情绪。
殿内传来几个大臣的声音,高高低低诉说着什么,偶有言辞激烈。陛下只是微微垂着眼睫,不知是在思索什么。
裴玉顺着他的下巴往下看,陛下腰间赫然一块金色的腰牌,想必那就是符天呈所说的宫牌了。
可是要怎么才能拿到?
忽然殿内声音很大,裴玉收回思绪,抬头,看见陛下依然保持着低眉的姿势,手边翻着大臣的奏章。
裴玉内心想到了酒,今天殿下喝了几杯,脸颊上看没有什么太大的变化,可如今侧坐着,裴玉才瞧见他烧红的耳朵和脖子。
也许,酒是一个不错的办法。
他凝视着男人的脸庞,忽然,陛下的眼睛微微一眯,眼珠子往左边转动,两个人瞬间对视上。
裴玉像是被什么吓了一跳,立刻关上房门,整个人静止在门后几秒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