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161節(1 / 1)

啪——

棋子落下的聲音。

院中有一棵高大的梨樹。

梨花已經謝盡,油綠葉片綴滿枝頭。樹蔭下有一張棋盤,有一人坐在棋盤前,閑閑落下一子。

謝蘊昭心中一跳。

她坐在牆頭,雙手不覺扣緊瓦片,凝神看去——

自娛自樂的弈棋者身穿不新不舊的霧灰色大袖長袍,端正地坐在棋盤前。

一根白玉簪綰起他的長發,玉簪質地普通,除此之外別無裝飾。

一根白綢布帶蒙住他的眼睛,垂落的兩端混在披散的黑發中。

微風拂過,將蒙眼的綢帶和長發都吹得起伏不定。他抬起頭,準確無誤地“看”向謝蘊昭的方向。

雖然被蒙住了眼睛,但也能看出,那張臉十分平凡。

他身周的氣息也十分平凡,呼吸重而亂,根本連武技也沒有。

一個容貌平平的凡人而已。

不是“陌上人如玉,公子世無雙”的謝九郎。

謝九郎也不是盲人。

謝蘊昭試探著揮揮手,沒說話。對方隻“盯”著這邊,微微側了側頭,沒有任何反應。

“誰?”他的聲音也有些沙啞,算不上好聽。

謝蘊昭鬆了口氣。

明知對方看不見,她還是掛上滿臉笑容,招呼說:“你好啊鄰居,我是今天新來的人,長日漫漫太無聊,不然我們來聊聊天哩?”

對方不為所動,冷冷問:“你是誰?”

“我叫許雲留哩。”

謝蘊昭跳下圍牆,拍拍手,很自來熟地走過去,往人家對麵一坐,笑道:“你叫什麽哩?”

盲眼的弈棋者沒有說話,又落一子。

啪。

“郎君你看不見怎麽下棋哩?”

啪。

“你也是有靈根來修仙的,對不對哩?”

對方微微抬頭,麵無表情:“你很煩。”

“話不能這麽說,我主要是無聊,想找人聊天哩。要麽郎君你來和我聊天,要麽你指點一下,介紹別人跟我聊天,我就不煩你了哩。”

謝蘊昭笑眯眯。開玩笑,抓到個活人,不套出幾句話怎麽行?

“你一個人下棋不覺得寂寞嘛,人生都寂寞如雪了幹嘛還下棋哩,生命在於運動所以先從聊天開始……”

青年麵朝她,一動不動。

“所以哩……”

“王離。”

“……嗯?”

“我的名字。”青年平靜地說,“我說完了,你能走了嗎?”

作者有話要說:

問師兄啊……師兄還要等幾章

現在是謝家的重頭戲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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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81章王離

“王離……”

謝蘊昭抬起頭。梨樹的葉片在陽光下交錯出清透的綠影,如無數目光投來一瞥。

梨。離。

她重新看向盲眼青年,懷疑道:“你不會在驢我吧?”

啪。

棋子落下。

“我不知足下是否有毛驢之姿。”

謝蘊昭:……

青年沉靜地坐在桌邊,交替落下黑白棋子。雖然麵目普通,但他身姿端秀,凜凜然如鬆柏之姿。

棋盤是普通的鬆木棋盤,邊緣已經有了些剝脫。格線是刻出來的痕跡,大約是為了方便盲人摸清位置。但看王離毫不遲疑的手法,就知道他對這張棋盤已經十分熟悉。

“王離……你是王家子哩。”

青年頭也沒抬。

“你一個人下棋好玩嘛?不如這樣,我們聊聊天,交流一下鄰居感情,然後我陪你下五子棋?”

青年微微抬頭。假如他沒有以白綢蒙眼,那興許會是極為冷淡的一眼,但既然他眼睛被蒙住了,謝蘊昭就很自覺地把這表情腦補為“有點興趣”。

“許雲留。”他淡淡叫出這個名字,“你未免太閑。”

謝蘊昭揉了下頭。

拒絕了。套話失敗,沒關係,咱換一個。

“世家子好冷淡哩。好吧,那我去找別人玩哩。”

她也沒有非纏著王離不可的理由,便站起身,順手摘下了一片飄落在棋盤邊緣的梨樹樹葉,扔在地上。

青年動作頓了頓,抬頭“望”著她的背影。定定“瞧”了片刻,他又重新低頭,臉上沒有絲毫表情波動。

黑白棋子散布棋盤,如漫天星子,一次看似不起眼的移動也許就是最終決定勝負的一手。

最後一子……

啪。

大局既定。

他不再看棋局,站起身來,想返回屋中。

……砰!

嘩啦啦啦!

謝蘊昭才剛剛伶俐地爬上另一個牆頭,不防背後一通雜亂的聲響。她一回頭,看見梨樹下棋盤傾倒、棋子落了滿地,而剛剛風姿端秀的青年摔倒在地,身上沾了草葉泥土,頗為狼狽。

不過他臉上還是毫無波動,似乎對這狀況習以為常,隻自己爬起來,又摸索著去撿地上的棋子。

“啊哩哩哩哩——摔得好慘哩。”謝蘊昭把跨出去的腿收回來,重新跳回這邊的院子裏,“你眼睛不方便,很應該找個人照看你一下哩。”

青年一言不發,仍舊摸索著地上的棋子。

“好哩好哩,你坐好,我來撿就行。”謝蘊昭抓著這人起來,把他按回凳子上,“你這個人怎麽比我老家的驢還倔哩?怪不得會驢我,你自己就是驢的性子哩。”

王離看著高大結實,其實身上被什麽力氣,被她輕易就按回了原位。他動了動嘴角,但因為臉上橫著那麽條白綢帶,也說不好那是不是一個驚訝的微表情。

世家別苑中的小小院落十分安靜,風吹過草葉尖的聲音都清晰可聞。謝蘊昭把棋盤搬回去,又一枚枚地將棋子收起來,全部堆在棋盤山。

“我不會複盤哩,你自己重新下吧。”

她滿意地看著麵前的成果,揮手告別,又想起來王離看不見,就說:“好哩,我走了。”

她才轉身,就聽一句:

“下五子棋嗎?”

謝蘊昭有些意外地扭過頭。

他還是安安靜靜、端端正正地坐在桌邊。麵對雜亂的棋盤,身上還都是塵土和枝葉,他身上那種冷冷的、疏離的淡然,卻和此前一般無二。

她摸摸鼻子,默默感歎一句“世家子”,很幹脆地坐了回去。

“下哩下哩。”謝蘊昭興高采烈地說。

……

“你是那個了不起的王家的子弟嘛?”

“旁支。”

“那也很了不得哩。你們是不是都住上西京?”

“既入書院,自然住在這裏。否則如何靜心修煉?”他手撚白子,準確地落在某個位置,“你輸了。”

謝蘊昭愣了愣,後知後覺:“咦,你怎麽又贏哩?”

“第八次。”

這是他贏的第八局。

兩人共下五子棋:八局。

“……你不是說你沒下過?”謝蘊昭悻悻地收著棋子,“肯定騙人哩,你沒下過怎麽贏得這麽快?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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