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14章 第十四局(1 / 1)
自楼上阳台门闩叩响时,沈烨就醒着。
触地声响轻如卵石坠落,光影浮于窗扇之间,轮廓纤瘦。
倘若是投机取巧的小偷,活该被揪住,打掉几颗牙,再原路扔出去,聊以解恨。
幸好冬日温暖的被窝困住暴躁猛兽。
她拨开活动锁,嘎吱一声响。
寒气争先恐后地灌入,拂起薄帘,幔帐。
暗影从窗扇移至瓷纹地面,那水灰色披肩拢住月光,下摆流苏随风洋洋洒洒。
飘逸似要登祭台作法。
小偷怎会穿得如此得体考究。
得体考究的人又怎会另辟蹊径翻窗。
沈烨在暗处,肆惮打量秦茗。
还没来得及看几眼,她竟然挟着负十度的冷空气直接躺下了。
“病秧子,你还爬我床?”
此话如火柴般划亮冬夜。
床旁,声控台灯启动工作,强光晕出一片惨淡刺眼。
她勉强用抿唇的弧度和紧绷的眉弓来表示惊诧,可眼眸里什么都没有。
只映出行尸走肉的死寂。
和一副见鬼神情的沈烨。
沈烨拧眉,伸手去探那颈侧脉博,再检查瞳孔是否涣散。
确认生命体征的常规步骤。
由于急切,动作难免粗鲁无礼,像在摆弄断线的皮影人。
连一个破美妆蛋都舍不得让自己碰的奇女子,居然未曾反抗。
脉博微弱,瞳孔
一滴泪滑落,带着眸中余温和肌骨微凉,偎上小臂。
凉意很快被欲热体温吞噬。
沈烨莫名觉得喉咙痒,不自然地松开胳膊,又用手背抵住她的下颌,翻来覆去地研究。
显然,经纪人并非什么省事营生。
她在海岛的样子很新鲜,没几个月便肉眼可见地憔悴下去。
失去灵魂的空壳,就像没有感情的泪不过是一滴生理盐水,空洞浑浊。
“喂,你没死吧?”
沈烨语气古怪。
一分关心,三分试探,六分生硬别扭。
——
“唔,没。”过度惊吓使得秦茗的喉咙出不来声,颊畔碎发陷入唇间,连咳嗽的力气也无。
早年,她确实听说代璇在国家队认亲,谁料事态发展过于骇人。
想必沈烨也知道,代璇有个不孝女,半年三载无音信,情非得已才归家一趟。
如此一来,恰好解释了海岛那晚的怪象。
非亲非故,谁会半夜找上门,严词厉色,用刑似的逼她承认身份。
面对乱事如麻,秦茗无意再深究,徒为自己添烦恼。
已经是足够糟糕的一天,从早到晚,沈烨点了三把火。
物极必反,负面情绪积攒到极点,就如同不堪重负的拱桥,垮断后,残次瓦砾落入急湍之中,冲逝地干干净净。
秦茗不急着治沈烨,来日方长,待她慢慢筹划。
最要紧的是先捱过今晚。
她下床,凭记忆在旧衣柜里翻找。
果然有睡袍和多余的被褥。
秦茗粗略目测床宽,以及人形障碍物的体积,严谨地得出结论:“床,你四分之三,我四分之一。”
鸠占鹊巢,一时也分不清谁鸠谁鹊,好在天枰总有平衡点。
——
沈烨无所谓。
07年台风呼啸,直接把基地屋顶卷走,全队睡了整个夏天的大通铺。
关键是秦茗这人的态度,比河畔潮汐还捉摸不定,底线可进可退。
她洁癖毛病治好了?愿意共挤一张床。
听着浴室传出窸窸窣窣的声响,沈烨茅塞顿开。
连哮喘病例都能造假,秦茗什么事情干不出来。
声响忽然消停,磨蹭许久后,她终于现身。
卸下披肩金表等桎梏,换上的和服睡袍印有剑兰纹案,款式与监狱服无异,胜在陈旧古典。
沈烨第一次意识到“秦茗”是个极美的称号。
而且,她好像挺漂亮。
要不会动不会说话就更好了,人如其名。
能维持到永恒的假象。
她遵守规矩,只占用四分之一张床,活像缩进壳的寄居蟹,几乎可以忽略不计。
“你以后会见到易廷老师的经纪人,记得叫秦总。”
前段时间,wintour安排好些个时尚活动,那帮朝西天拍马屁的崇拜者叮嘱过无数次。
沈烨忽然迸出暴戾心思。
谁会想到,人人尊敬的秦总就这么躺在自己身边,毫无防备。
秦茗所拥有的社会地位不过是倚仗秩序庇佑,可是随着夜色渐深,庇佑符逐渐消散。
沈烨偏要逆其道而行之。
理智通常都很虚伪,注重用纸牌叠出金字塔的过程。
他偏享受摧枯拉朽的毁灭快感。
或许因为冷,秦茗稍往里挪了挪。
越是无声的环境里,细微声响越会被无限放大。
海岛酒店,解绷带的动静也是如此。
每当沈烨在躁郁边界游离时,感官之间的屏障都会消失。
嗅觉完美复刻出那晚的雾香味,像碾碎捣烂的浆果,若有若无地混在水汽里。
下腹某根筋猛然绷紧。
——
不知睡了几个小时,勉强清醒过来后,秦茗只记得要去上班。
浑浑噩噩地推开卧室门,听见恍若隔世的唠叨声。
“沈烨,你清早起来就是为了洗床单?扔洗衣机罢,小心睡沙发着凉”
走到玄关边,秦茗盯着鞋柜发愣。
原计划是悄无声息地走掉,但昨晚进来时好像不是这条路。
错失良机,代璇拨开晾衣架叫她:“咦?你又是怎么进门的?我早起才看见你说要回来住的消息。”
秦茗含糊搪塞:“有人给我开的锁。以后再说,我先上班。”
“上什么班,”代璇难得逮住秦茗,起码要说两句,“今天周六!沈烨你别洗了,过来认人,她就是我那个去月球挖金矿的女儿。平时跟失踪一样,昨晚没吓到你吧?”
到底是谁吓着谁?秦茗有苦难言,哀怨地瞥那背影。
“嗯,我认得,”沈烨从阳台现身,眼神乖张不明,“秦总。”